在寫安史之亂的時候,我反復強調著一件事,那就是:安史之亂的相關歷史記載大多是基於唐肅宗李亨的角度來寫的,幾乎所有內容都對他有利。
在這種背景下,唐玄宗怎麼看都像老年癡呆,一再信任楊國忠和安祿山,所以搞得天下大亂。
後來,又派封常清和高仙芝出馬,指揮一群烏合之眾去平定叛亂,而封常清和高仙芝為了大唐帝國的根本利益,率軍轉進到長安城附近,唐玄宗竟然自毀長城,殺了封常清和高仙芝。
唐玄宗的確年老,也過於敏感,這才有了信任楊國忠和安祿山,並派封常清和高仙芝率領烏合之眾平叛的事。
但說起封常清和高仙芝被殺,其實談不上有多冤。
封常清率領六萬大軍坐鎮洛陽,僅過了四天時間,洛陽城就宣告失守。
然後呢?封常清幾乎就沒有進行什麼抵抗,就選擇了向大後方轉進。
當然了,封常清給中央政府寫的戰報,內容永遠都是叛軍火力太猛,我們主動進攻叛軍,被叛軍打得傷亡慘重,所以在萬般無奈下,只能選擇轉進。
癸巳,祿山陷滎陽....祿山聲勢益張,屯武牢以拒賊;賊以鐵騎蹂之。官軍大敗。常清收餘眾,戰於葵園,又敗;戰上東門內,又敗。丁酉,祿山陷東京,賊鼓譟自四門入,縱兵殺掠。
真實情況是什麼呢?沒有人知道。可相關內容,只要看看近代史料就能明白:任何將領在潰逃前,都會高呼類似的口號,具體情況是什麼樣子,通常只有他們自己知道。
更驚人的事實還在於,封常清率軍一路退到陝州時,對防守陝州的高仙芝說,敵軍的砲火太猛,這裡太危險,我們應該退到潼關。
仙芝領大軍初至陝、方欲進師,會常清軍敗至,欲廣其賊勢以雪己罪,勸仙芝班師。仙芝素信常清言,即日夜走保潼關;朝野大駭。
於是在洛陽淪陷兩三天后,駐紮五萬大軍的陝州丟失了。
如果說洛陽城的敵方炮火太猛烈,洛陽守軍傷亡慘重,這也許有點可信度。但是陝州守軍連敵人的面都沒有看到,也用類似的理由轉進了,這叫什麼事呢?
我朝有位司令員在指揮一場戰役時,警衛員接到前線電話說傷亡慘重,言外之意就是要求轉進。
這位司令員根本就沒有接這個電話,直接吩咐警衛員:“你告訴他,我不要傷亡數字,我只要陣地。”
結果呢?自然是一場輝煌的大勝。
這兩個場景其實非常相似,都是我方佔據明顯優勢,可總有人在高呼敵方火砲太危險。
基於司令員的角度來看,我就是要用血拼的方式拿下這根硬骨頭,所以你不要跟我提什麼傷亡數字,只要目的達到,你們全員陣亡都不虧!
如果我們運用這種思維來想問題,自然會發現:封常清的所作所為,就是愛惜自己的羽毛,破壞戰略大局。
洛陽是什麼地方?那是帝國僅次於長安的軍事、政治、經濟中心。這種城池的戰略價值有多大?不用詳細分析大家都懂。
想當年,隋煬帝連年率軍北征高麗。楊玄感趁機造反作亂,但是屯兵於洛陽城下,終於輸得一塌糊塗。
如果楊玄感叛亂後四天就攻克洛陽,十天就打到潼關之下,隋朝估計當時就得讓楊玄感打崩盤。
再後來天下大亂,李密在如日中天之際率軍圍攻洛陽,同樣也是久攻不克,最終兵敗洛陽,就此一蹶不振。
如果李密四天就攻克洛陽,十天就打到潼關之下,估計隋朝當時也被李密推翻了。
再後來,李世民親自率軍圍攻洛陽,也是用了近一年時間才奪取洛陽。
當然了,在安史之亂時,洛陽迅速淪陷還可以勉強找出一些不算理由的理由。但陝郡陷落,就顯得有些不饒恕了。
陝郡是什麼地方?大致相當於從前函谷關的戰略位置。
此時函谷關的戰略地位早已被潼關取代,但作為前戰略要地,並作為大唐帝國防禦叛軍的第二道防線,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。
可就是如此重要的地區,高仙芝居然不戰而棄,就意味著安史叛軍又可以長驅直入200裡,這是什麼性質的事?
安史叛軍控制這種重要地區之後,大唐帝國以後想從潼關反攻叛軍,難度就會變得非常大,因為安史叛軍就駐紮在以函谷關為中心的險要地區。
看看封常清和高仙芝幹的這些破事,誰處於皇帝的位置上,都會恨不得殺了他們。
封常清和高仙芝有沒有冤枉的地方?自然是有的,他們兩個命不好,被唐玄宗派出去當炮灰。
可問題是:被派出去當炮灰難道就該反抗嗎?從個人角度來看,這當然是無可厚非的;可從大局來看,這顯然是不可饒恕的。
當我朝那位司令員明確表示“不要傷亡數字,只要陣地”之後,作為前線指揮官自然是不幸的,因為他很有可能就此被犧牲。
可如果這位前線指揮官不想被犧牲,於是罔顧司令員的指示擅自轉進,因此導致陣地丟失,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這種人被殺是非常合理的,因為“軍令如山”絕不是簡單地說說而已。
12月8日,安祿山開始進攻洛陽;12月18日,皇帝就派人到潼關,砍了封常清和高仙芝的人頭。
十天的時間並不長,但發生了很多事:先有洛陽保衛戰,又有陝郡的全線撤退,還有封常清親自到長安述職,更有封常清回潼關待罪立功,最後才是太監拿著聖旨宣布封、高二人的死罪。
初,令誠數私於仙芝,仙芝不應,因言其逗撓狀以激帝,且云:“常清以賊搖眾,而仙芝棄陝地數百里,朘盜禀賜。”帝大怒,使令誠即軍中斬之。
或許有人會說:“既然封、高二人已經撤到了潼關一線,總算還保留了軍隊,至少比全軍覆沒要強”。
問題就出在軍隊身上,封、高二人之所以被殺,也是因為他們保留了軍隊,給人一種擁兵自重的感覺。
封、高二人之死不在於軍事原因,而在於政治原因。
這裡面其實還有一個疑問:既然封、高二人已有軍閥化的傾向,他們為何還被唐玄宗像殺雞一樣輕鬆除掉呢?
這是因為:軍閥化進程是需要時間的,封、高二人撤退的時候,軍隊的行政和經濟系統還獨立於軍事系統之外。
在這種背景下,任何一支軍隊在和皇帝分庭抗禮時,都得顧忌一個問題,那就是一旦脫離大唐中央政府,軍隊的後勤靠什麼保證呢?
當然了,僅僅這個原因,還不足以讓唐玄宗有信心,憑一紙詔令殺掉封、高二人。因為軍方大佬的忠誠,永遠不要做太高的估計,尤其是當你要威脅到人家的生死存亡時。
唐玄宗敢在這種關鍵時候,靠一紙詔令就要殺掉封、高二人,顯然是手上有更大的籌碼。那就是帝國最精銳、最龐大的職業軍事集團,依然駐紮在西北地區待命。
帝國最精銳、最龐大的職業軍事集團,之所以一直駐紮在西北沒有大舉東調,那是因為如果把這支部隊大舉東調,土蕃和回紇就有可能趁火打劫。
但誰也無法否認的一點是:這個強大的軍事集團,在必要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大舉東調。
因為類似的原因,封、高二人面對皇帝賜死自己的詔令,除了哭天搶地的說自己冤枉之外,卻也無法做出任何反抗。